梦天岚,本名谭伟雄,男,1970年生,祖籍湖南邵东。曾为《大学年代》《文学界》编辑,著作散见于《人民文学》《诗刊》《诗选刊》《天边》《山花》《散文选刊》《散文诗》等,有著作当选数种年度选本。已出书有长诗《神秘园》,短诗集《羞于说出》《那镇》,散文集《屋檐三境》,散文诗集《冷开水》等。2012年当选湖南省三百文艺人才库。现为大型民刊《诗品》诗刊编委兼编辑部主任,《湖南诗人》编委,金迪诗歌奖评审委员。现旅居长沙。
1
千年抑或万年,都不曾遥远。由于香还在,于木纹的紧致里,被一棵深埋于地底的树死死抱住。万千幽魂不再居无定所,它们收敛起对原野的浪荡之心,在一棵树里安顿下来。那里有很多条属于它们的隐秘小径,以及窄小的院子和鲜为人知的后花园。它们衣袂飘飘,作诗,弹琴,忘我地嬉戏、追逐,偶然也会静下来,沉溺于冥想,抑或轻叹一声。实在是惹人爱怜。
它们不关心外面的事,亦不知今夕为何夕,乃至不用忧虑自己会老去,属于人类的幻想也不能触及它们。你不知道这有多好。
这琥珀,这被囚的活体,并不透明。
去向的幽静和昏暗本来只适合于逝者和永久,却被生的精灵所占据。由此看来,死是不足道的,这世间的繁华和灾难都是不足道的。全部都在时光忘记的当地重现,它们采撷的青草和月华已被封存,好像陈酿。全部关于清风的记忆都无须再提,要信任,终有一日火会开口言说。火,这原野中的劫匪和暴君终会面壁思过,或参透禅机,修成正果,继尔示之以暗红,明灭于枝头。
2
看谁还在那里滔滔不绝。
没心没肺的人最是安静。心,只为跳动,而肺,止于呼吸。当这两样都没有的时分,安静就成了那林中路,幽远得很,再往深里走,就是死寂。夜色也会因之苍莽。
但更多的安静会堆成粉末,堆成类似于风雨侵蚀过的情状。
由此可见,安静也会有逐渐丢失的时分,丢失成废止的河,被时刻忘却。但终会被忆起,譬如出人意料的一声响雷,会让一个人想起许多的事情,大脑中的电光火石被唤醒,断片得到焊接,人生又多了继续演绎下去的理由。
其实,我们都是一群惊慌失措的扑火者,太多燎原的愿望被--扑灭,只剩下那半点火星,在深夜宣布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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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部的燃烧,当娓娓道来。
还要信任这久违的天光,信任手,信任用于雕刻的刀具。清风的奇遇也就此开始。在不停游走的线条里,幻象逐渐显露端倪:半亩池塘,荷叶田田,晨露滚动,其颤轻轻,倚窗之人,总以团扇遮面;弥勒佛的笑脸总有深意,看似坦荡无碍,却又无从推测;垂钓的老叟故作愁颜,波澜不惊的湖水里,有他喂养的鱼群……一棵树的内心从此变得千姿百态,被塑形,被抚摸,被搬动,被展示。清风执意要带走它们,它们衣袂飘飘,被嗅知,通了谁的心窍。院子和后花园将不复存在,它们也不再作诗,弹琴。化为缕缕青烟,或者趁着夜色出逃,那些虚掩的门会克制住作为见证者的心跳。
它们用一去不返的神游,去会晤月色下的魂灵,被哄骗,被带走,从此踪影杳无。
怀有骨灰的香炉因此寂寞难耐。绿铜也因之斑驳,蚀了铭文。
4
幸好,昨晚芭蕉已被雨水浇透,今日又是新阳普照。有八月的蝉鸣如瀑,缀满窗前。
汗流浃背的人,光着膀子,他手中的斧头锃亮,起落处,木屑犹同水花四溅。于不绝于耳的劈木之声里,他翕张着鼻翼,喘着粗气,让空气变得更加污浊,心里却更加澄明。
小乖乖,你们终归有喊痛的时分。再好的身段也要七零八落,那灵魂又怎么守得住?还有那撕心裂肺的颤栗,都在那寒光里。你的快乐或许也正是来历于此。
当尘埃落定,风声也会随之停歇。你归复到自己的原形,你仍然是你。那个久远的年代再现眼前,国际依旧明亮如初,你感觉到浑身的枝叶在生长,被鸟鸣、蝴蝶和流水围绕,你的根系重返大地,你的呼吸变得粗重,贪婪。这迫使时刻慢慢平复它的小腹,倾听是通向幽静的必经之路。
琥珀
那时的风不会这样吹,总是携带着剩余的草籽和花粉,大把大把地抛撒。就连神灵都是欢欣的,雨水也是,处处油绿得可爱。各种嫩芽从泥土里冒出来,依照着草的、花的、树的姿态生长,
桂花树全部的根茎、枝叶都紧密地连在一同,任飞禽走兽们在其间穿梭、追逐、狂欢。
那时的阳光也很贴心,该浓郁的时分浓郁,该温文的时分温文,大胆而又懂得羞涩。它们总喜欢三五成群,成为一个整体,既使被很多暗影分割成碎片,也会以金子的方法彼此寻找。它们都有一副天生的好嗓门,干净、嘹亮,一呼百应,令沉睡中的万物苏醒。
就算月亮也是清醒的,常常若有所思,彻夜不眠。或席坐在长满青草和灌木的山坡,细数着风吹枝叶的响动,或平心静气,与夜的黑娓娓而谈,或引山崖上的狼嚎为知音,或为一只猫头鹰的守望而动容。夜深了,它也不会感到孤独,由于山泉还在吟唱,虫子还在鸣叫,鼹鼠们还在洞穴里打闹。它蹲下来,濯足,浣洗丝质的睡袍,有时凝神浅笑,看着水的波纹一圈圈荡远。
那时的国际还没有人类的介入,看不到灯火,听不到砍木声,没有文字镌刻在石头上得以撒播,属于人类的争吵和屠戮全无,全部的全部趋于静美。
2
透过蜜黄色的瞳孔,就好像拨开白垩纪的树叶:大地的颤抖来自恐龙迈动的巨足,湖水的清亮来自麋鹿忽闪的大眼睛,猎豹成为森林中的闪电,狼群出动,狮子蛰伏,老虎假寐,蟒蛇盘踞在羊角槭的树干上细数身上的斑纹,被惊飞的蚱蜢像溅起的很多水滴,一株倒伏的漆柄木用一截断臂指出沼泽的隐秘,成群的蝇虫在嗡嗡地讲述一头猛犸遗弃的白骨,每一只飞过头顶的始祖鸟仿佛都驮着一个神灵……
森林何其幽静。堆满落叶和植被的途径遍及,却无从辨认。每一个物种在这里都具有一个独立的王国,途径是它们织造的隐秘,无论是天上、树上、水中还是地下,众多的王国交织纵横,成为一个完备的食物链,生机盎然而又危机四伏。
远处是不息的大海,与天相接,相同的蓝所构成的大幕,被一双无形的手所抖动。
椰林和榕树跟着晃动,海鸟成群的影子也一同晃动。鱼群在海水中具有更为辽阔的国际和自由意志。
更远的当地和更远的未来,都没有船舶呈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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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耽于幻想的全部仅仅让实在得以重演。是时刻让全部等待有了结果,对此,大自然虽讳莫如深,却从不隐瞒。终究,时刻出具了不多的证言。
在一个阳光炙热的下午,一只豹子从一棵高大的松树上跳下来,它松开的利爪划破松树的皮层。松脂是松树喊出的痛苦,这无声的汁液沿着树干或枝条往下滴,淅淅,沥沥。一只小飞虫从一丛蕨类植物里飞出来,没有谁知道它当时的心情,是悲,或喜。在它飞越这棵松树时,被一滴下坠的松脂牢牢包裹,然后一同落到地面,一根压弯的草茎弹起来,在某个瞬间归复到原形。这样的事常常在松林里发生,属于时刻和空间的巧合,总是不偏不倚,精准入微。阳光作为目击证人曾试图坚持沉默,而大地以泥土和落叶的方法埋葬这全部,海啸、地震、暴雨、泥石流是同谋者。
多么小的事情,好像不值一提。
一同被埋葬的,是很多个世纪。那纵深。
立此存照,只不过是为了迎候簇新的纪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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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看,这柔软之物里软禁着一只蟑螂,或一只甲壳虫,也有可能是一些砂砾和树枝的碎屑,如此陈旧而又如此透亮和明晰。
虎之灵魂啊,怎么就依附其上?足以撼动山岳的咆哮早已平息,那斑驳的黄金之躯也早已归隐于山林。它化作了什么?晶莹如许。
又被戴在谁的脖子上?省了途径,这人造的赝品,传神,也透亮,也明晰。
还那样轻,晃来晃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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